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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艺术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表现

古琴艺术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表现
师克强
  琴,亦谓“七弦琴”,俗称“古琴”。据古籍记载,相传古琴的创制者是远古时期的神农、伏羲、尧、舜等。甲骨文中,音乐的“乐”字就是以丝弦张附在木器上的象形。这说明早在甲骨文产生以前,人们就使用了琴、瑟之类的乐器。我国现有最古老的文集《尚书》中,介绍当时的演奏方式是“搏拊琴瑟以咏”(《尚书·益稷》),即击器打着节拍,以琴瑟伴奏歌咏。
  如今,当我们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典文学的宝库中发微撷珍时,就会发现:古琴从产生的那一刻起,就与瑰丽多姿的中国古典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并逐渐与之相映成辉、融为一体。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许多琴瑟友之(《关睢》),刻列出“君子”对“淑女”的欣慕之情和友善之心;“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鹿鸣》),渲染出对“嘉宾”王诚欢迎的热烈氛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鹿鸣》),精心勾勒出人们欣赏古琴妙曲时凝神静听的神情;“妻子好合,为鼓瑟琴”(《常棣》);夫妻间和谐融洽的感情跃然纸上。由此可见,古琴的演奏技巧和琴曲的优雅宜人在当时已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和强烈的感染力。
 
  《诗经》以其精妙的诗句向我们充分展示了古琴音乐与古诗歌的交融乐互补。
 
 
  《史记·孔子世家》中写道:“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问,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问,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黑,几然而长,眼为望举,为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益云《文王操》也’这一段如临其境,为闻其声的描绘,不仅文彩飞扬,而且从侧面对古琴美学理论作了一次绝好的阐释。我国第一部古琴史专著《琴史》(宋·朱长文撰),在卷六《尽美》一节里,朱氏提出“良质、善斫、妙指和正心”的“四美”说,这是对前代古琴美学理论的一个总结。而怎样才能做到“四美”呢?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至诚”。孔子能辩文王之曲,钟子期能解伯牙之意,全凭至诚。所以,“夫金不丝桐天情之物万可诚动,况穹穹而天,冥冥而神,诚之所格犹影响也。”
 
  我们今天重读《史记》,如果只把它看作是一部传统通史而忽视了它闪耀着不朽光芒的文学价值的话,是失之偏颇的。
 
  请在欣赏《史记·乐书第二》中的精彩描述:“而卫灵工之时,将之晋,至于濮水之上舍。夜半时闻鼓琴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乃召师涓曰:‘吾闻鼓琴者,问左右,皆不闻。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端坐援琴,听而写之。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灵公曰:‘可。’因复宿。明日,报曰:‘习矣。’即去之晋,见晋平公。平公置酒于施惠之台。酒酣,灵公曰:‘今来者,闻新声,请奏之。’平公曰:‘可。’即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不可听。’平公曰:‘何道出?’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
 
  平公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平公曰:‘可得闻乎?’师旷曰:‘君往义薄,不可以听之。’平公曰:‘寡人所好此音也,愿闻之。’师旷不得已,扌爱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手廊门;再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平公大喜,起为师旷寿。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昔此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往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此音也,愿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款;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老廊瓦,左右皆奔去。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听者或吉或凶。夫乐不可忘兴也。”
 
  从司马迁这段精妙的描绘中,我们深切感悟到古琴音乐的艺术感染力和超越音乐之外的神力,真司马迁所谓“大乐与天地同和”(《乐书第二》)!
 
 
  琴自汉代定型后,就更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成为伴奏相和歌的重要乐器之一。
 
  据琴史记载,西汉的文学家司马项如就是当时著名的琴人。《史记·司马项如列传》中有相当精彩的描述:“……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项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项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项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项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项如,项如乃与驰归[成都]。”从司马迁这段只闻其声,如见其人的描绘中,我们领略到的是一种壮美无比的“爱情胜利大逃亡”。不仅如此,后世许多文人墨客对司马项如和卓文君由琴生情、追求爱情自由幸福的勇敢行为和崇高境界,发出了许许多多的感喟和赞美,并写下了一首首咏颂司马项如和卓文君的诗词。这些诗词中,首推诗圣杜甫的《琴台》诗:“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妙哉,长卿、文君如再世,伉俪二人,定合抚一绝美琴曲与杜工部相和。
 
  爱情是文学作品一个永恒的主题,而古琴艺术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已与这个永恒的主题融为一体了。
 
  东汉文学家、音乐家、书法家蔡邕和其女汉末女诗人蔡琰都是琴史中记载的著名琴人。相传解说琴曲标题的名作《琴操》和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就分别由蔡氏父女创作。
 
  《琴操》主要对五十首琴曲进行解题。作者把古琴的产生、古琴的形制以及音律均赋予一定的实际意义,如“大弦者,君也,宽而温和。小弦者,臣也,清廉而不乱。文王、武王加二弦,合君臣恩也。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
 
  另在《水仙操》一曲的解题中,讲了伯牙向老师成连学琴的故事。说伯牙一曲练了三年仍弹不好,成连把他带到蓬莱山上,面对汹涌波涛,伯牙光然醒悟,创作了琴曲《水仙操》。从此,奠定了古琴美学中的移情说。如今我们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发现,我国古典文学中的移情说与伯牙创作《水仙操》的过程何其相似。
 
 
  在中国文学史上,魏晋文学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一时期,先后涌现出建安文学的代表“三曹”、“七子”和蔡琰以及继建安文学之后的正始文学的代表人物阮籍和稽康。
 
  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蔡琰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女琴人,前文中已论及,不再赘述。身为“竹林七贤”之一的稽康在中国文学史和古琴史上是一个可歌可泣的传奇式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人品和琴品都已臻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他在其代表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表明心志:“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正是由于他在此文中表示了自己不愿跻身仕途的坚决心志,并流露出不满司马昭阴谋篡魏的情绪,因此招致司马氏的厌恶,成为以后被杀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是由于司马昭要杀他,他才在临刑前大义凛然、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地弹奏古琴曲中的千古绝响——《广陵散》。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现有琴曲中篇幅最长的琴曲之一。全曲分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五大部,连开指共四十五段。据《晋书》记载,稽康遭司马昭钉害时,临刑前曾索琴弹奏此曲。如今,我们重读稽中散《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喜笑怒骂、犀利洒脱、狷介刚烈的文字,再假想一千七百多年前稽中散直面司马昭的屠刀,镇定自若、雅态万方地危坐于一张清新秀丽的古琴之前,沉思良久后,伏身操琴。霎时,铮铮作响的七弦上迸射出的尽是声讨司马氏集团的支支利箭。可以想象,行刑的刽子手听此慷慨悲壮气势逼人之音时早已六神无主、魂飞云外了。
 
  《广陵散》因稽康善奏而闻名古今,《广陵散》也伴稽康悲壮而潇洒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苦旅。
 
  据琴史记载,稽康曾作《琴赋》,对琴的演奏方法和表现力作了细致而生动的描写。
 
稽康,无疑是三国时间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巨擘,也无疑是以生命的涅槃来验证古琴艺术独特魅力的伟大琴人。
 
 
  源远流长的中国古典文学,到唐代发展到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的局面。与唐代的文学一样,唐代的音乐也十分发达兴旺。因此,唐诗中涌现出了许多描写音乐的泺歌,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就是众所周知的名作。此外,还有诸多描写笙(郎士元《听邻家吹笙》、笛(高适《塞上听吹笛》)、觱篥(李欣《听安万善吹觱篥歌》)、瑟(钱起《省浅湘灵鼓瑟》)、筝(白居易《狂筝》)等诗作。它们以各自不同的手法描绘了音乐形象,使我们充分领略唐代音乐的美妙境界。在众多描绘各种器乐曲的诗中,特别不容忽视的是许多描写琴乐的诗,在这些诗中首推韩愈的《听颖师弹琴》,这是唐诗中描绘琴乐的扛鼎之作。
 
  颖师是天竺(今印度)僧人,当时游居长安,以抚琴闻名。韩愈的《听颖师弹琴》就是描写颖师弹拨古琴之妙,抒听后之感的佳作。
 
  诗人在诗的前十句中中紧扣诗题写“听”,以一系列形象比喻,描绘听到的琴曲。诗人根据琴声起伏与琴韵变化的不同,以五组不同的比喻,描绘出五种不同的琴乐旋律。开头两句“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以儿女间亲昵的私语形容乐章轻柔细腻、缠绵悠缓的款调,仿佛使人看到一对小儿女在夜间的月下灯前卿卿我我、亲亲昵昵地窃窃私语,以浓郁的柔情蜜意强烈地感染着听众。接着“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战场”两句,描写音调骤变,琴弦是出如同划破东西一样尖锐的音响,出现了万马奔腾勇赴战场的雄壮旋律;从而表达的一种轩昂的气概和激越的情绪,与前两句形成鲜明对比,描绘出琴乐旋律的强烈跌宕。在这一高一低、一缓一激的演奏之后,五、六句“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又描绘出琴乐轻盈悠扬的旋律,给人一种?脱欲仙的感觉。下面“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两句,旋律又一次转换,在轻盈悠扬之后,又出现百鸟争鸣、啁啾喧闹的场面,如同众多乐器齐奏共鸣,热闹而又杂乱。最后“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两句,这时,琴声音阶逐层升高,弹奏等分寸必争地努力攀登,力求“跻攀”而上,但是陡然一落千丈,琴音终于跌入细微、幽啁、哀然、凄切的低谷,传达出人生坷坎的深切感喟。
 
  后八句是诗的第二部分,写听颖师弹琴后的感受,并以自己的感受和反应,反衬出颖师琴艺的高超和琴曲感人至深。这八句又可分为两层,第一层前四句,写听琴的感受。“嗟余有两年,未省听丝簧”是自谦也是反衬,即“未省听丝簧”的我听?师弹琴时尚且忽起忽坐,激动不已;如我能“省”的话,其感染、激动的程度更难以名状。第二层四句写听琴后的感受。当颖师弹奏到“失势一落”之时,听琴的诗人再也无法承受了,他“推后遽止之,湿衣泪滂之。”这是诗人发出了“无以冰炭置我肠”的祈求。“冰炭不同器”(《盐铁论》),而颖师却把冰寒炭热一般激烈变化的旋律融于一曲。这样的结尾,反衬出琴曲的感人,使琴曲的顿挫跌宕和强烈反差表现更加形象。
 
  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云:“白香山‘江上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皆暮写声音至文”,可见古人评价甚高。后来苏东坡曾隐括此诗写成《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词,也可见这首诗对后世影响之大。
 
  纵观全诗,韩愈以含情之笔描写音乐形象的精深功夫令人耳目一新。唐人听琴诗很多,李欣《琴歌》从背景看笔,没有明显融情入声;李白《听蜀僧?弹琴》,以形喻声,亦极少情语;刘长卿《听弹琴》则又偏重于议;而韩愈这首诗不但前半首绘声见情,而且后半首直抒其情。
 
  窥一斑而见全豹,《听颖师弹琴》有力地明证了唐代诗歌与古琴艺术如乳交融、相得益彰的关系。
 
 
  明、清时代,中国的小说创作进入了一个鼎盛的时期,涌现出许多前代无法比拟的优秀小说作家和作品。这一时期,古琴艺术和小说创作的交融又达到一种相映成辉、妙趣横生的境界。在珍品荟萃的明、清小说宝库中,当我们通览群书后,不得不首先叹服《三国演义》和《聊斋志异》的作者罗贯中和蒲松龄的神来之笔。
 
  《三国演义》第九十五回“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中有引人入胜、令人惊叹不已的描写:
 
  “……孔明乃披鹤氅,戴纶中,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绝妙,这时孔明的琴弦中已见杀声。)
 
  却说司马懿前军哨到城下,见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急报与司马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军,(换了别人也会学仲达这么干的,别无选择。)自老马远远望之。果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麈尾。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旁若无人。(见此情景,仲达敢不退兵?!)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此山路而退。次子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并非司马昭胜似其父,盖由其年轻气盛而来。)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军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套用不成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于是两路兵尽皆退去。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未发一兵一卒迎敌,只凭三尺瑶琴退兵,孔明真神人也!)
 
  诸葛亮当时所守的城中仅有兵士二千五百,两司马氏拥兵十五万之多。诸葛亮“瑶琴三尺胜雄师”,让后世的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为之振奋。
 
  如果说《三国演义》中罗贯中着力于对古琴曲所产生的巨大威慑力的描绘的话,《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则一丝不苟、精练纯熟地刻画古琴曲贯穿于整个作品中的神奇的魅力和独到的作用。
 
  我们先欣赏《宦娘》中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描绘: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虽逆旅未尝暂舍。客晋,经由古寺,系马门外,暂憩止。入则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间,筇杖倚壁,花布囊琴。温触所好,因问:“亦善此也。”道人云:“顾不能工,愿就善者学之耳。”遂脱囊授温,视之,纹理佳妙,略一勾拨,清越异常。喜为抚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许可。温乃竭尽所长。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未足为贫道师也。”温以其言夸,转请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温惊极,拜请受业。道人三复之。温侧耳倾心,稍稍会其节奏。道人试使弹,点正疏节,曰:“此尘间已无对矣。”温由是精心刻画,遂称绝技。
 
  读过此段短文,我们脑海中刻下了如下的深刻印象:
 
  首先,布衲道人的琴就与众不同、颇具特色,它是装在花布囊中的一张“纹理佳妙”的优质琴。何谓“纹理佳妙”——琴中被视为珍品的是琴体的木质有断纹的,古人把琴上的断纹分为“牛毛断”、“云水断”、“蛇腹断”等,其中以“蛇腹断”者为极品,诗云:“古琴蛇腹当无价,秘谱神奇应有声。”据历代制琴专家介绍,只有琴体有断纹的琴才能弹奏出清新雅丽的琴曲。因此,布衲道人的琴经温如春“略一勾拨”便“清越异常”,说明这琴的音色非同凡响。这段文字中最生动的还要数对布衲道人精妙绝伦的演奏效果的描绘:“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
 
  这段文字从一个侧面证实,蒲松龄对古琴有精深的研究,可惜后世的琴史中没有记载过蒲是一个琴人。
 
  随着《宦娘》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作者还精心刻画了温如春和葛良工因琴而生发出的缠绵悱恻、曲折感人的爱情以及温、葛与死后百年又复尖的宦娘的不解的琴缘,皆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如果将《宦娘》这篇精美的短篇小说比作一条龙,那么,琴和琴曲就是蒲氏给这条龙点上的一双使之腾空而起的“睛“。
 
  《粉蝶》中蒲松龄又以他那支生华的妙笔给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让人心旌飞扬的故事:
 
  ……(阳曰旦)遥闻琴声,步少停。有婢自内出,年约十四五,飘洒艳丽。睹阳,返身遽入。俄闻琴声歇,一少年出,讶问客所自来。阳具告之。转诘帮族,阳又告之。少年喜曰:“我姻亲也。”遂揖请入院。院中精舍华好,又闻琴声。既入舍,则一少妇危坐,朱弦方调,年可十八九,风采焕映。见客入,推琴欲逝。少年止之曰:“勿遁,此正卿家瓜葛。”因代溯所由。少妇曰:“是呈侄也。”
 
  ……还斋炳烛,见琴横案上,请一聆其雅操。晏乃抚弦捻柱。十娘自内出,晏曰:“来,来!卿为若侄鼓之。”十娘即坐,问侄:“愿何闻?”阳曰:“侄素不读《琴操》,实无所愿。”十娘曰:“但随意命题,皆可成调。”阳笑曰:“海风引舟,亦可作一调否?”十娘曰:“可。”即按弦挑动,若有旧谱,意调崩腾;静会之,如身仍在舟中,为飓风之所摆簸。阳惊叹欲绝,问:“可学否?”十娘授琴,试使勾拨,曰:“可教也。欲何学?”曰:“适所奏‘飓风操’,不知可得几日学?请先录其曲,吟诵之。”十娘曰:“此无文字,我以意谱之耳。”乃取一琴,作勾剔之势,使阳效之。阳司至更余,音节粗合,夫妻始别去。阳目注心凝,对烛自鼓;久之,顿得妙悟,不觉起舞。
 
  ……阳为一鼓。十娘曰:“虽未入神,已得什九,肄熟可以臻妙。”阳复求别传。晏教以“天女谪降”之曲,指法拗折,习之三日,始能成曲。晏曰:“梗概已尽,此后但须熟耳。娴此两曲,琴中无硬调矣。”
 
  阳颇忆家,告十娘曰:“吾居此,蒙姑养甚乐;顾家中悬念。离家三千里,何日可以还也!”十娘曰:“此即不难。故舟尚在,当助一帆风。子无家室,我已遣粉蝶矣。”乃赠以琴……
 
  ……临邑钱秀才,有女名荷生,艳名远播。年十六,未嫁而三丧其婿。遂媒定之,涓吉成礼。既入门,光艳绝代。旦视之,则粉蝶也。惊问曩事,女茫乎不知。盖被逐时,即降生之辰也。每为之鼓“天女谪降”之操,辄支颐凝想,若有所会。
 
  阳曰旦与温如春不同,他不好琴,起初也不会抚琴。但小说开头不久,当他远远听到琴声后,就身不由已地放慢了脚步。这充分说明,清新淡雅的琴曲对阳有极大的吸引力。诚然,这也是蒲松龄为后来故事的进一步展开所作的精当铺陈。有了琴曲对阳曰旦的吸引,就有了粉蝶的出场,就有了晏氏和十姑夫妻二人认阳曰旦为侄,就有了晏氏和十姑教阳习“飓风操”、习“天女谪降”之曲,就有了小说结尾处阳曰旦与遣逐人间的粉蝶完婚。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琴和琴曲这条暗线的紧紧牵引下发生发展、起伏跌宕。
 
  《粉蝶》中对十姑精妙的弹奏技巧作了颇具专业色彩的精确描绘。如“推琴欲逝”一句,大凡操琴者,奏毕必推琴后方起身离去;又如“晏乃抚弦捻柱”,准确地写出晏氏请十姑操琴前先调准了音(弦);再往下,十姑“按弦挑动”一句,精练地概括出左右手配合的弹奏指法。至此,我们应该赞叹十姑指迹利索的操缦神功呢?还是应该惊叹蒲松龄这位熟谙音律、通晓古琴音乐的文学大师的神来之笔呢?
 
  如果从《诗经》时代算起,古琴艺术和中国古典文学发展至今已三千多年。三千多年中,琴和文学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从繁荣昌盛到萧条衰败、再从萧条衰败到繁荣昌盛的既辉煌灿烂又慷慨悲壮的沐浴和洗礼。然而,无论如何,盛赞的光环和唾弃的桎梏都不会割舍琴与古典文学千丝万缕的琴缘;天地的钟灵之气和岁月的风雨苍桑总孕育着琴与古典文学交融的清新高雅的氛围。
 
  这,正是笔者写这篇拙文的初衷。
 
 

(资讯来源:国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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